北京三月刚进,走在一片绿地旁,春草正是将绿未绿之时,你会发现一个不引人注意、却很奇特的现象:草地已经开始泛出鹅黄色了,但那只是朦朦胧胧漂浮着的一片淡淡的绿色。上前细看,其实草叶分明还在枯黄之时……但如果几天之后再看,就已确实全绿了。那层漂浮在枯草上的鹅黄气也早已消失,仿佛根本没有存在过。这使我想起了人的“梦境”。其实,当我们细心观察的时候,会发现这个世界有很多玄妙的东西。
邵飞是一个寻美者。是在生命背后的多变的虚幻中带着欢乐的寻美者。她寻找灿烂,寻找异彩、寻找斑斓!她的画笔在自由、
欢畅中轻轻地、发出独到的歌咏,但同时又是在一种无形的掌控中前行——那是一种漫步、间或驻足的游走、或者驰骋在画纸或者画布上的激情!那激情异常自然,不循规蹈矩,而且会打破常规……
有了这样的感悟,我们就不仅仅想起这种虚幻其实就是“三月北京,漂浮在枯草上边的绿色”,而当你超越这个想象的时候,跃然而出、浮现脑际的,就是人的“梦境”。
邵飞的创作道路,是多方面原因形成的,但其中这种“梦境”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。回过头,我们再看邵飞那些彩墨画作,比如《山海经》组画:不知从哪里游动来的鸟儿,那些不显眼的、散落着的、有时会突然出现的少女的眼睛,是那样安详、单纯、而充满忧伤的带着极为纯洁的情感,静静的望着眼前的世界……而白胡子老爷爷慈祥和蔼的笑容中,额头上却突然多出了另外两只神秘的、窥视的眼睛,瞄向未来……在另外一些充满恐慌的面孔附近,不知从何时、何处又匆忙游来了很多、似乎又是在飞翔的似鱼非鱼的生物,让人会忽然觉得这是个非常奇特的、而远离现实的世界。那也许是洪荒时代刚刚到来、或者即将离去的、那难得出现的辉煌场景……
再有迥然出现的读书的场面,既来自幼童、教师,也来自父母,所有人都一样纯洁,但又飘浮着一种和谐而相互拒绝的、矛盾的情感中。
然而,另外一组“救荒本草”的彩墨,则再次印证了我们的感受,梦境——那种继续挥洒的、无逻辑的虚幻,在这里再次拨动我们的心。
当然,打动画家的首先是“救荒本草”发现者的故事。
皇帝朱元璋的儿子朱肃是一个真正的开拓者和伟大的人道主义者,他生于帝王之家,但远离豪华、抛弃奢侈,并关心底层、慰问民生——他身着布衣,走出宫殿,看到百姓疾苦、民不聊生,则慨叹万分……于是,他在深山徘徊,在旷野埋头、亲口品尝,研究感受、寻找、梳理灾年百姓如何自救,如何活命……
从而发现若干种竟然可以充饥的“本草”——很多种救灾植物,可供人绝望时自救!这也是我们国家,至今蔬菜种类大大多过西方的原因。
画家再次信笔由缰的游走于救灾本草其间的,依旧是那些“梦境”中才出现的精灵一样的人。那些奇奇怪怪的,关系不同的人物,互相依赖着、搀扶着观望着饥饿的世界。并在“本草”撞击下或意外的自然安静,或突出的、难以控制的惊喜,或内心获得巨大转变后的、被生死安慰过的沧桑感觉,他们表情各异、诉说有别,不仅仅给绿色的“本草”增加了情节、颜色和趣味的变化……
可以想见,对生命的绝望,到有存活的转机,那是一种很独特的惊喜,非常安静的微笑——衬托出饥荒的恐怖、和摆脱或可能摆脱饥饿的那一瞬间的激动!难得的是,画家那种情感表现得很独到,那是中国古代的、独有的农民式的心态的结果。非常深刻!也许只有把“这样”的若干生灵放进“这样”的一个背景下,才使“救荒本草”傲然的提高品位,获得不同一般的生命的价值。
随之,《救荒本草》也更多地融进人类的历史,使作品在空灵中增添了社会感、生命感、最终为画作赋予了灵魂!
当然,打动画家的不仅仅是那些可爱而可吃的“本草”,而是故事背后古代人类巨大的善良,是善良促使画家拿起画笔。
在这里,我们再一次与“梦境”相逢,感受她纷杂、动感的力量。而“梦境”这块独特的“生活”,给予了画家不同于常规生活的一切。人物情节,社会思想……
如果说邵飞的彩墨作品,大多体现的是无序和非正常逻辑的,那么《梦归家园》体现的梦境,就是那种有序的,逻辑正常的画作了。
第一次看到《梦归家园》,我的内心就被震撼了!一个年近五十的女性画家,居然在这样一种年龄,从新整装、再次出发,坚定地、大踏步走进自己并不熟悉、并不得心应手的领域,开始一次宏大而持久的艺术旅行。在这里,他尝试用西方油画材料,表现中国古代人的生活。邵飞一改女性的柔弱,画笔似椽,创作出如此史诗般的、大气磅礴的画作——四十五幅巨作,表现了一个明代人的家园。那恍若仙境的山水,那悠闲、自在、文雅、潇洒,饮酒吟诗式的中国古代文人生活,散落在如此巨大的一片仙境般的美丽的建筑群中。并且以个人“回归”式的展现这个古老而中国式的“家”。在这巨作面前,我们不能不被一个个古亭小桥、大院高宅,处处所洋溢中国民族式的建筑“气息”所吸引,又不能不折服于那东方式的山水之中……
“我是在用修行的心态画画!”邵飞还这样说。
这句话虽然简短,但让我们再次感到画家内心的强大。中国的艺术家一旦进入最成熟的阶段,常常在中西比较、中西融汇上作文章,从中体现作品和思想的“世界性”。或者是依靠贴近宗教和传统文化而获得大的、超乎常人的灵感,然后予以体现。邵飞似乎兼而有之。
《梦归家园》一画就是八年。然而,在第一次看到《梦归家园》的起始——只有几幅画的时候,我们就充满惊喜而又毫不意外的再次看到、那些曾经“熟悉”的、不止一次打动了我们的“梦境”。
虽然与前几部分已经完全不相同,但我依然可以感受到那“漂浮在枯草上的鹅黄色”……只是她题材本身要求要社会表面的逻辑和正常的宏大家园的秩序,而使得那虚幻、那“漂浮的鹅黄色”变得特别谨慎、甚至深藏。当然,这种含蓄、谨慎和深藏,也是画家成熟的表现。
这个“家”其实最早是来自明朝的一个古代的版画。
没错,从第一次看到这个版画,邵飞就非常激动,多年来,她多次搬家或者旅居国外,都将其携带身边,不时拿出来翻看……
这是一个罕见的、洋溢着中国古代风尚的“家园”——那些山、那些湖,那些弯曲、伸进潭水的小桥,那些令人心醉的沐浴风雨的湖心亭,还有荡漾在湖畔的游船,和给湖心聚会人们送饭的小舟,以及怎么走都很难走完的院落——这一切,是如此美妙,当然是带着梦一样的感觉不停地促动她的心灵……但真正把她紧紧吸引的,大大超越“美丽”的是另外一种东西——一种“自家”般“熟悉”感!
怎么会呢?但确实是“熟悉”到似乎来过的感觉这里有她的足迹,有她的亲人,这里曾经就是她的家!她有时会觉得自己有一点荒唐,这怎么可能呢?但那种“感觉”确实存在,而且不可避免的发展成异常的、挥之不去、难以控制的创作冲动……
她至今还记得最初的那个夜晚,那是个很难忘的夜晚。
她一个人坐在窗前沉思——不知哪里吹来一阵冷风,说不清是她慢慢的走向这个“家”,还是“家”渐渐的向她融汇过来,像水一样轻轻地漫过来,一直到她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溶入这个“家”,或者说回到了这个“家”。
用画笔将这梦幻般的理想家园描绘出来,一直是他的梦想,她突然觉得,可以动笔了。
她画得非常艰难,画了又改,改了又画,画布覆盖了很多层。就这样八年,有时候她甚至忘掉日出日落,忘记今天是几号……
八年之后终于画完了,她疲劳的躺在画室的沙发上,默默看着天花板,她突然觉得她收获的其实不仅仅是画,或者说主要不是画。
她变了,变了很多,不再是画这画之前的她。
她画画的过程令她欣喜,那是一种非同寻常的感觉。八年的潜心创作如同八年的修炼,使她内心升腾出大的“欢喜”,而这种难得的“欢喜”,若想充分体现,充分展开,甚至发生更大的升腾,就很难离开大的“空灵”心境了!
我们知道,空灵是一种长期的修炼结果。形成空灵心态,不仅仅需要宗教的潜移默化,梦境对其也有着直接的促进作用。正是经常的对梦境的描绘,使其无意中踏入捷径,走进空灵。
邵飞经历了生活的风风雨雨,但她依旧怀着儿童般纯净的心灵,对一切不解,神秘的东西保持着持久的、由衷的兴趣。
邵飞的“梦境”既有自身的独立性,又与宗教有着联系——“始知佛门意味长”(杜牧诗句),宗教劝善,宗教求“空”,这都使邵飞从中获益。宗教不同于“梦境”,宗教有理论做支撑,因此,受宗教理论影响后的“梦境”对邵飞的影响,就显得力度加大,就更容易汇入她纯洁的心灵……
徐葆齐(剧作家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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